新書|楊國強《兩頭不到岸》:在歷史的因果之間,重現近代中國的徊徨
著名史家、華東師範大學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楊國強教授曾说:「歷史是一個因果之中的過程……這決定了歷史過程裡的人物、事件、思想,只有置於因果、矛盾、分化組合構成的前後聯繫、上下聯繫、左右聯繫之間才能顯示其本來面目。」這一觀察被他化入對中國近代歷史的研究,體現在《兩頭不到岸:二十世紀初年中國的社會、政治和文化》這部最新力作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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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頭不到岸
二十世紀初年中國的社會、政治和文化
楊國強 著
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,2023/02
封面設計仍由何浩教授操刀,封面畫作是藝術家譚平的《一劃》
本書以雋永的文筆帶領讀者走入二十世紀初年的歷史場景,將清季民初這一以「變法」為關鍵詞的過渡時代,置於「近代中國的歷史變遷之中而通觀前後」,以皇皇700多頁的篇幅細緻還原了由科舉停置、變法立憲、革命共和與新文化運動串起的「一變再變」、「以變應變」以及其間的種種身不由己和倉促惶遽:數千年來的歷史中國在層層分解中走向支離破碎;時人各自恢張的新法和西法在現實中國卻一敗塗地,就像當時的人說的:「舊宅第已毀而不能復建之,則惟有露宿。」這個過程一方面以前所未有的廣泛程度造就了一種「速成的現代化」,另方面也帶來了近代中國「最亢激的時代、最不安定的時代、最茫無端緒的時代和最趑趄徊徨的時代」。
本期微信將藉本書後記,分享作者如何「以20世紀初年的中國為對象而求切近地認識那個已經遠去的時代……期能以歷史本身來說明歷史」。
本書最大的特點不在於寫「事」,而在於寫「理」;不追求寫「新」,而追求寫「深」。隨事說理,睿見迭出,呈現了一個劇變、多層次而又充滿矛盾、張力的過渡時代。
——王汎森(台灣中央研究院院士)
梁啟超在清末說中國處於一個「過渡時代」,那時似尚樂觀。到他身歷兩次改朝換代,準備在國民黨當政後「為多數人自由與彼輩一拼」時,顯然已感知到這個「兩頭不到岸」的時段還會很長。從廢科舉到新文化運動,中國如本書所說是「百變俱起,一變再變」。作者並未試圖「淨化」其間的駁雜與錯位,而是以雋永的文筆展示出那種前波後波「互起互伏,波波相續」的「過渡相」,述說中國文化的曲折嬗蛻,是一本能見其大的重要著作。
——羅志田(四川大學文科傑出教授)
《兩頭不到岸》後記
楊國強
三十多年前隨陳旭麓先生學史,我是沿著曾(國藩)左(宗棠)李(鴻章)那一代人留下的行跡和心路走入近代中國的歷史場景之中的。這些人的人生內容與近代中國的歷史變遷深相交融。從19世紀40年代初的中英鴉片戰爭到50年代末的英法聯軍之役,「二十之間,中國再敗於泰西」。中國人的辦法對付不了西方人,而後是以「借法自強」回應西來的衝擊,那一代中國人懷抱「萬不得已之苦心」移用西方人的辦法來對付西方人。於是從60年代開始,以造船造炮為起點而周延伸展,促成了以洋務為中心的三十年歷史過程。讀史於此積年,舊作〈從庚申到甲午:古今中西之間的衝擊與回應〉的關注所及,都在此三十年之間。
楊國強教授的老師、近代史學者陳旭麓先生(1918–1988)
「從庚申到甲午」,標示的是這個歷史過程起端於一場民族戰爭,又截止於另一場民族戰爭。但與庚申年的英法聯軍之役留給中國人的「堂堂天朝,竟任夷隊縱橫,為之大哭」的「曷勝憤怒」和身當其衝的那一代士大夫背負「臥薪嘗膽之志」力圖自強而「禦外侮」的制夷意識相比,則甲午年的中日戰爭以割地賠款為了局,而與割地賠款一時俱來,又比割地賠款更深更久地影響了後來的,則是中國的自我形象經此一戰而在人心中的破碎。當日的時論對比中國和外國,言之斷然地說:「觀其宰相之謀成後戰,則我之執政可恥;觀其士卒之部伍嚴肅,則我之將帥可恥;觀其儒者之鈎深索隱,則我之士可恥;觀其田夫之蕃育稼畜,則我之農可恥;觀其勞工之神明規繩,則我之工可恥;觀其公司之操奇計贏,則我之商可恥。」可謂從上到下,人人都因全不如人而被置於「可恥」的一網所罩之中。由此發端,又有追索「中國之所以不振者」,推沿而及「二千年來之學」、「二千年來之政」,歸咎於「華族之弱,不得不以宋儒為罪首」的深究痛責。之後是「近今風尚,競譚西學,而有志之士,皆思變法」。
甲午戰爭後,日本人所繪《威海衛陷落北洋艦隊提督丁汝昌降伏圖》
在三十年以洋務為中心的歷史過程守定自我以效西法之後,這種否定自我以效西法,是翻然改轍的大變和引人深思窮想的大變。繼之而起的已是另一個歷史過程。多年讀史,隨庚申到甲午一路而來,則沿其翻然改轍而入深思窮想,我近十年來的關注所及也更多地移到了這個繼起的歷史過程之中。以時序說由來,自19世紀中葉到19世紀末期,中國人歷經古今中西交衝的起伏不息,由庚申之變而初識變局,由甲午戰爭而身臨危局,由庚子國變而直面殘局。之後是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,變法、革命、立憲,共和次第而起,反照了浸灌而入的西潮催生出人心丕變,演化為劇烈的社會變遷。上個世紀40年代,蔣夢麟概敘這一段歷史說:
由華東沿海輸入的西方文化,卻是如潮湧至,奔騰澎湃,聲勢懾人;而且是在短短五十年之內湧到的。西方文化在法國革命和工業革命之後正是盛極一時,要想吸收這種文化,真像一頓飯要吃下好幾天的食物。如果說中國還不至於脹得胃痛難熬,至少已有點感覺不舒服。因此中國一度非常討厭西方文化,她懼怕它,詛咒它,甚至踢翻飯桌,懊喪萬分地離席而去,結果發現飯菜仍從四面八方向她塞過來。
上個世紀30年代,梁漱溟指述同一個歷史過程,而意在抉其因果:
先是這老社會受新環境包圍,感覺得有點應付不了,稍稍變化他自己以求其適應。所謂變化他自己,質言之,就是學一點西洋。不料這變化竟是變不得的。因其文化自身既達於極高度的妥當調和,改變一點,則其所以為妥當調和即不如初,好比配置穩洽,扣搭密合的一件東西,稍一變動,即見仄斜罅漏。所以這變化的結果除了讓自身失其原有調和外,不能有何正面的積極的成功。環境仍未能適應,更覺著急,勢必有再一度變化,再變的結果更是對內失調,對外不能適應。抑且從其對內失調,而對外更無力。數十年來變化不能自已,每一度變化輒引人更深度的崩潰,要想成功的卻一件得不到(民治不成、黨治不成、學校制度的失敗、工業制度的失敗等)。在這過程中,始所面對的原是外圍環境,國際問題感觸親切,乃其後來,轉成了對內問題。因內部失調嚴重,矛盾衝突日烈,其刺激自比較更直接,即從內部的矛盾衝突而促其社會構造崩潰,以其崩潰而矛盾衝突益烈,如是輾轉無已。
前者說的是「五十年之內」的西潮浸灌而無從消受,外來不能化為內在;後者說的是「數十年來」的變遷劇烈而但見前顛後蹶,層層解體。
左:蔣夢麟(1886–1964)
右:梁漱溟(1893–1988)
西潮浸灌與變遷劇烈的兩頭交作,推倒了三十年以洋務為中心的歷史過程始終恪守,旨在護持自主的「中體西用」,而後是20世紀初年中國人所直面相對的人間景象,已是因無體無用而世無定則,人無定見;因「新舊混雜」而「新舊交哄」;因「中國之變,古未有其變」而斷離自古而來的「中國之學」;因四民無從歸聚而各在一盤散沙之中;因政治結構的脫散而政潮起伏跌宕;因社會結構的脫散而人無安身立命之地,由此形成的世路無序,史事舛錯,人物流變,使這一段歷史不僅矛盾,而且雜亂;不僅五光十色,明滅無常,而且漫漶模糊,難識難辨。因此,以20世紀初年的中國為對象而求切近地認識那個已經遠去的時代,則累年用功夫於這種矛盾、雜亂、五光十色和漫漶模糊之間,期能以歷史本身來說明歷史,我的閱讀、思考撰述常常是與心長力拙之苦相伴相隨的。但當此《兩頭不到岸》成書之日,返視多年付出的心力,因獲益較多而印象尤其深刻的,則大半又是困而知之更多於學而知之。治史之苦樂俱在於此。而問題引出問題,就治史的題目來自歷史產生的問題而言,我的問題、旨趣和關注仍在20世紀初年的中國,因此我的苦與樂至今仍在過渡時代留下的這段歷史中綿綿延續。
2022 年12 月
第三編 清末籌備立憲和民初的共和困局
第一章 共和與一個分裂的中國
第二章 共和與一個社會解體的中國
第三章 移入的代議制度走到山窮水盡
第四章 代議政治和中國人的困而後知
第四編 新文化運動中的個人主義
引 論
第一章 個人主義和新文化運動
第二章 個人主義的內在矛盾和外在矛盾
第三章 思潮嬗蛻:個人與社會之間的此消彼長
附 錄 蔡元培的文化品格和民初中國的新文化
後 記
楊國強,華東師範大學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教授,主要研究中國近代思想史和社會變遷史,著有《衰世與西法:晚清中國的舊邦新命和社會脫榫》、《晚清的士人與世相》、《義理與事功之間的徊徨:曾國藩、李鴻章及其時代》、《歷史意識與帝王意志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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